古镇游记
文/汤蔚
提起江南古镇,人们首先想到的是周庄。其实在江南地区,很久以前就已经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南周庄,北周庄,不及朱家一只角。”
朱家角是一个位于上海郊区淀山湖之滨的水乡古镇,明清时期曾经是沪上最早的通商口岸,现在被誉为“上海威尼斯”。这是一个依山傍水富饶美丽的鱼米之乡,小桥流水风姿绰约,楼宇街巷幽静雅致。这是一个人才辈出的灵性之地,文人墨客惜书如金,普通百姓也以读书藏书为乐。朱家角的年轻人在灵山秀水和书香的熏染下,一个个清秀俊朗,温文尔雅。
我的姑姑正是在她的妙龄年华,爱上一个朱家角小伙子。她一反平素的乖乖女模样,不听家人劝阻,不惜和奶奶闹翻,出逃似的嫁到朱家角,结婚多年之后才和奶奶重续了母女之情。
虽然奶奶千般不舍,万分遗憾,姑姑却情有独钟地爱上了朱家角的风光水色,爱上街坊邻居的醇朴民风和敦厚乡情。
那年夏天完成高考,在等候录取通知的时候,姑姑特地接我去朱家角散心。白天姑姑和姑父上班,我在古镇各处闲游慢走。朱家角的大街小巷曲径通幽,青石街面,卵石小路,满眼尽是小桥流水,小楼盈风。楼阁飞檐翘角,庭院深幽静雅,黛瓦粉墙错落有致,朱漆门户古风犹存。
人在风景中,细碎平淡的生活如诗如画。
姑姑家是一栋两层蜗居,乌漆大门向街,小小的露台临水可垂钓。砖木筑成的房屋,窗棂镶嵌着木雕图案,弧线优美的屋脊微微翘起。在姑夫的亲友家,我看见有些房子半枕着河水,由木桩支撑着悬在潺潺流动的河面。
除了临河而建的民宅,朱家角还有临街而筑的房屋,它们多半是商家店铺。商业街上的建筑是密集的,店堂多半也是小小的,有的房子底层是店面,楼上是主人的居室,另有一些房子前间是店堂,后间是住宅。朱家角是因水而生的市镇,建筑设计也是路随河行,屋随路建,鳞次栉比。“长街三里,店铺千家”,是对古镇历年繁华的真实写照。
姑父说,江南地区最完整,最具明清风格的建筑当属朱家角的明清街。小巷幽静狭窄,似看不见远景,忽又峰回路转,映入眼帘的是一线苍穹,名曰“一线天”。古人独具匠心的构筑,无与伦比的审美观,令人赞佩不已。
古镇水多桥多,除了石拱桥和石板桥,另有一些砖木结构的小廊桥。各式各样的桥梁凌空悬架在曲折蜿蜒的漕港河上,将一条条大街小巷串联在一起,错落有致,古朴安然。每座桥几乎都有一段动听故事,组成了水乡特有的“桥文化”。最牵动我心的是在“放生桥”上放生小鱼,这是朱家角一道独特的善美风景。
“放生桥”是一座古色古香的五孔石拱桥,横跨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造型匀称,气势恢宏。河水浩浩荡荡地穿镇而过,水面开阔竟至百米,朱家角的纤柔也因着这桥和水显出几分豪迈气势。
在放生桥上,姑姑弄来一些小活鱼儿,让我把它们放回河里。放生一回鱼儿就是积了一回德。我将鱼儿送进河里,目送它们快活地随波游去,心中溢满欢欣。此刻我想,放生的未必只是某个生命,而是人本身对于活在世上的一份心情,一种愿望,放生之滋养了人的慈悲之心以及平等之情。
姑姑和公婆以及街坊邻居都相处得十分融洽,镇里人悠然自得地过着一种散淡平和的生活,待人接物真诚妥体又亲切自然。因为姑姑和姑父没有孩子,认了好几个名义上的儿子和女儿,这些孩子称姑姑为“寄娘”,姑父为“寄爷”。我在朱家角过暑假时,这些孩子轮流陪我去小镇各处游玩。
有一天,伙伴们弄来一只小木船,蓝蓝的天空映在河里,河水汨汨地流着,水中的花树倒影婆娑,小鱼跃出水面。浆橹吱吱呀呀地摇着,水花在午后的阳光中飞溅,落在心里成了一朵朵温暖的小花。
天色转黑的时候,岸上飘来美食的香气,阿林的妈妈从临河二楼的窗户探出头来:“阿林,回家吃饭。”我们嬉笑着鱼跃上岸,踏着晚霞回家吃饭去了。
姑姑会烧很多当地风味的小菜,经常邀请她的过房孩子来家里吃饭。朱家角盛产河鲜,我饱尝了最新鲜美味的油爆河虾,清炒鳝丝,酱爆螺丝,鲈鱼炖鸡汤,就连蔬菜瓜果也是附近乡里刚出土的鲜货。在我的记忆中,最好吃的熏鱼就是用曹港河里的青鱼做的,肉质细致,香甜鲜美,叫人齿颊留香。
姑姑是温柔体贴,心思细密的女子,待人接物温厚多礼,处理事情面面俱到还兀自犹嫌不足。姑父正好相反,爽直开朗,说话诙谐,常常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此便抚慰逗乐了姑姑。姑父不仅脾性好,人长得也帅,既无城市人的浮气,也无小乡民的土气。我这才明白姑姑为什么会爱上他。那时候,他们结婚已有很多年了,两人依然十分恩爱,也许习惯了没有孩子绕膝,他们看着电视也是牵手默默,柔情蜜意尽在不言中。
我想,也许是他们前世放生了许多鱼,积了几百年德,才觅得了今生情投意合的美好姻缘。
朱家角的风味小吃可口诱人,除了馄饨粽子糯米汤团等江南特产,印象深刻的还有那一半是豆沙一半是鮮肉的鸳鸯酥。我最喜欢朱家角人自制的猪油百果松糕,姑姑每次回上海总会戴上几砧。朱家角人通常都是在过年时做的,用来敬客送人。
那年夏天我回家前夕,姑姑破例做了。我兴致勃勃地帮着也许是倒忙的忙,帮姑姑在糯米粉里掺上粘米粉揉成面团,过筛醒面,做成生日蛋糕的形状,中间夹着豆沙果仁,上面是桂花蜜饯。
姑姑蒸制作的松糕松软绵糯,清甜可口没有油腻感,好吃得赛过乔家栅,王家沙等名店的糯米糕饼。
姑姑喜洋洋地告诉我,松糕不是每次都能蒸得如此好味,如果哪个步骤或者火候不对,蒸糕发腻粘口。糕含有高兴和高升的意思,好糕意味着我的高考有一个好的兆头。
听着这些充满温情和善意的解语,带着松糕和姑姑等亲友们的祝福,我回家去了。朱家角的亭台楼阁和碧流辉映的风景让我心旷神怡,古镇浓郁的文化底蕴更彰显了令我难忘的人文魅力。
很多年过去了,如今我在异国他乡漂流,偶尔回眸,青少年华的梦境渐渐逝去,古镇的生动形象格外清晰明朗。走着人生的道路,我们总是不断地寻找着最美的风景,却在历经漂泊后幡然明白,返璞归真才是大自然最慷慨的恩赐。
这么想着,我不禁羡慕起姑姑的恬淡生活。朱家角犹如繁华世界枕边的呓语,是红尘中清醒着的净土,而那在夜风中飘起的遗梦,又是怎样的寻梦人才会将它捡起?
本期责任编辑:汤蔚
(照片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汤蔚:留美硕士,任职于长岛教育机构。北美中文作协,纽约华文女作协,纽约华文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世界小说/副刊,侨报,青岛文学,香港文综,鄱阳湖文学,长三角文学,著有中篇小说《弄堂往事》,作品被收录于十余种文集,十五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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