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迹武平：
武平岩前散记
边城
文\史言志
（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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睽违四十年，我又重会了福建的边陲小镇岩前。这是一个石头也会唱歌的地方，是崇山峻岭中的“海市蜃楼”。
“文革”后期，我大学毕业，被分配到武平，在岩前中学执掌教鞭，风风雨雨，在古镇里度过了五个寒暑。这五年，毕竟是我的风华年代。人生的因缘际会让我的命运与古镇息息相连，以致于在我重返古镇时，近乡情怯，惆怅与淡愁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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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武平县*府大手笔开发旅游，把梁野山、中山古镇、岩前边城列为旅游景点，厦门知青领袖谢春池急公好义，组织了一个文学采风团，想为武平出书写一批文章，为武平的旅游事业鸣锣开道。春池兄很会抓差，知道我曾客居岩前多年，便让我客串加入了采访团，给了我一个旧地重游的机会。令我惊喜的是，东道主之一的武平县作协主席郑启荣，本是我当年的学生。一见面，他就激动地握住我的手，称我老师，感谢我当年传授了许多文学知识。眼见着当年的“丑小鸭”成了风度翩翩的当地才子，我倍感欣慰，却语无伦次地说：“四十年了，老师的头发都白了。”启荣安慰说：“老师还不老，像以前一样。”我心头有些酸楚，下意识地摸了一个鬓角的白发。
春池兄见机派了公差：“就凭郑启荣主席是你的学生，介绍岩前旅游的这篇文章就非你莫属。”然而，写什么呢？我沉思了多日，想起了沈从文的名作《边城》，觉得岩前之美，就美在它别具一格的边城风情。终于，我动笔了，录下我东鳞西爪的生活片断，记述了难以忘怀的前尘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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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的岩前中学是武平的最高学府之一，它只有高中部。学生来自方圆几十公里的山乡，学生大多寄宿在校。孩子们清纯得像山谷的泉水，对域外的世界一无所知，却始终秉承着“地瘦栽松柏，家贫子读书”的家教遗训，尊师重道。班上的女孩子争着为我洗衣浣纱，男学生则常常陪我去探险、打猎、捕田鼠、打平伙。一对姓钟的兄弟甚至把床铺搬进了我的居室，悉心关照我的生活起居。我也无所顾忌地给孩子们大讲莎士比亚、雨果、托尔斯泰……为孩子们打开了一扇窥探外部世界的窗户。常常是，晚饭后，几位学生陪着我，边说边走，去广东的蕉岭散散心，在天黑时再回到福建。多年后，钟姓兄弟离开了家乡，一个在省*府当干部，一个在厦门当考试中心主任，与我相见时，还会神往地回味那段生活的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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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上有几个广东学生，女孩子的统一绰号叫广东妹。他们家的耕地在岩前，同样，不少岩前的学生家的耕地在广东蕉岭，这些地通称“插花地”。一位广东妹陪我散步时指着两省的界碑说，古时候，两省划界时就看下雨时水往哪里流，往北流的地面属福建，往南流的地面属广东，分水岭这个字就是这样来的。广东妹笑着说：“武平山多林密，地势高，溪水多，水流来流去，还是流到了广东的韩江。”这时，我才知道，宽阔清澈的韩江，竟是武平的涓涓细流汇聚了它。几天后，我特意去了一趟韩江，去追寻大文豪韩愈的“雪泥鸿爪”。那里的荔枝特别甜，以致苏东坡写下了“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诗句。我在那里买了一瓶荔枝酒，瓶上的诗句是“锦谷嫣红白玉肌，醉人琼液惹心思；浅斟低酌情无限，一片乡心系荔枝。”我当时傻傻地想，佳果、美酒居然离不开武平的好水。从此，我渐渐爱上了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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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前的地貌与桂林一样，属喀斯特地貌，景色奇异。狮岩与蛟湖就是这种地貌的典型景观。
当年，蛟湖在古镇的南边，水域宽阔，水面似镜，静如处子。我任教的岩前中学就傍着蛟湖。我住的宿舍离蛟湖不超过百步。每天清晨，我喜欢在湖边徜徉，迷醉水面上袅袅娜娜的雾霭。蛟湖的水来自于地下的溶洞暗河，湖底有一个巨大的泉眼，缓缓冒出水来。我用蛟湖的清水烧开水，放在热水瓶里，几小时后就会见到瓶底有一层石灰质的沉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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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岩是一块拔地而起的巨岩，位于古镇的北边。狮岩的顶端树木葱茏，内部却是一个巨大的溶洞。洞内迂回曲折，钟乳石奇形怪状。这里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八仙之一的何仙姑就在这里修道炼丹，羽化成仙。当年，我就听说，岩前是何仙姑的家乡，却一直认为这不过是一个附会的民间传说，直至今次赴岩前采风，才相信何仙姑确有其人。她的父亲何大郎是南京庐江县人，后唐时到福建为官，在武平南岩狮子口居住，于公元年，其夫人生下了何仙姑。何仙姑一生悬壶济世，常到山中采中草药为乡人治病，深得百姓爱戴。死后葬于岩前宁洋乾湖塘。后人景仰她的济世救人的品格，以她的生活原形，创作了八仙之一中的女仙的文学形象。如今，何大郎父女的墓地已修葺一新，供游人观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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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重访岩前，让我惊喜的是，狮岩洞口前修葺一新的均庆院。该寺是客家人的保护神定光佛的祖庙。据历史记载，定光佛俗名郑自严，北宋泉州府同安县人，宋太宗乾德二年在此开辟道场，为民消灾。乡人神之，争相构庵。北宋真宗年间，此庵被皇上赐名为“均庆院”。我自惭自己的孤陋寡闻，竟然不知道，这方狮岩居然有着如此厚重的文化积淀。只是我弄不清，当年何仙姑修道成仙的南岩狮子口与均庆院所在的南安岩是否同属一岩，就是今人所说的狮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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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执教岩前的时候，正值“文革”后期，岩前古镇的破败不堪入目。然而，许多历史陈迹依然残存，似乎在诉说着古镇昔日的繁华。
当地的老人指着断垣残壁上的“当”字，告诉我说，这是民国年间的当铺，附近的大院则是昔日的青楼。洋人也前来插足，建了一座堂皇的教堂，里面住着神父和几位漂亮的修女。临街的银号、南北货行鳞次栉比。连通两省的古驿道上，商旅繁忙。武平的竹木器具、木耳菌菇等山货源源流入广东，广东的食盐、洋布在这里集散，进入了山乡。*府也在这里设关抽税。连年的战火和敲骨吸髓地压榨，终于让古镇铅粉销褪，繁华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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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邻学校的蛟湖边有一座八角亭子，是国民*少将钟绍葵的享亭，亭子边则是他的坟墓。破“四旧”时，墓地的石制供桌、石凳、石狮都毁了，唯有他的坟墓和享亭还残存。每天傍晚，我都去亭子里小坐，眺望夕阳西照下的波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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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绍葵是独霸一方的土匪头子，被蒋介石收编后，官拜少将。岩前镇流传着他的许多笑话和故事。
一个笑话,令人捧腹——某日，钟绍葵命令勤务兵去墟场买一根竹竿，给姨太太晾晒衣服。客家话“一根竹竿”与“一斤猪肝”同音。那位勤务兵是头脑缺根筋的愣头青，急匆匆地去了肉铺。屠户秤了一只猪肝，发现不足一斤，便切了半只猪耳朵凑数。回家路上，勤务兵心想：长官叫我去买的是猪肝，却掺了半只猪耳朵，长官见了，一定会大发脾气。他摸着头，终于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把猪耳朵藏在口袋里，心想反正长官不会去秤猪肝的重量，留着猪耳朵回家下酒去。他提着猪肝回到驻地，对钟绍葵立正敬礼：“报告长官，猪肝买来了。”钟发怒了，叫你买竹竿，却买来了猪肝，大声喝骂：“混蛋，你的耳朵到哪里去了？”哎哟哟，事情穿帮了！勤务兵吓了一跳，赶紧掏出猪耳朵：“报告长官，耳朵在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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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绍葵声名大噪是在第五次围剿苏区时，捉了瞿秋白。年2月，瞿秋白一行离开瑞金，化装成行脚商人，在武平与长汀交界的长汀濯田小径村，被钟绍葵的团丁逮住了。钟只觉得可疑，也不明白对方是何方神圣，只是抢了财物，把他们押解到上杭。经叛徒指认，瞿秋白的身份暴露。据有关史料记载，蒋介石论功行赏，奖了钟绍葵十万大洋，却被福建省保安处副处长*苏私吞大部。钟闻讯大怒，动了杀机。没承想，*苏早就有剿灭日益坐大的钟绍葵的心思。*苏借到上杭巡查之机，诱骗钟绍葵到上杭并枪决于上杭监狱。钟绍葵的部下哪能容忍这口恶气，他们探悉*苏到武平巡查并于第三天回杭这一消息，便在从武平到上杭的必经之地梯子岭一带设伏，决定以牙还牙，干掉*苏。*苏也自知作恶多端，杀了钟绍葵，难逃厄运，回程时特意让副官、马弁坐在自己的小吉普车里，在前开道，自己则挤在吉普车后面的大卡车里。车至一个隘口，只见一株合抱粗的大树被人砍断、斜卧路上。也是*苏命里该绝，吉普车发现情况有异，一侧身从大树下的斜角空档里穿了过去，一溜烟跑了，而卡车却被挡在大树前。此时，枪声大作，两旁的伏兵开了火，*苏被当场击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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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李庆光林建德李国潮修永清*梅平钟小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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